何生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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坠入深渊(十四·完)

“一年不行就两年,两年不行就三年,反正咱们有一辈子,”这是他第一次许诺,认真而且冷静,“只要我活着,你一定会成为我的皇后,一定一定......”

当皇帝真的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,他发现一切都没有那么难。

他原本打算花一辈子的时间和满朝文武慢慢周旋,他原本下了这个决心,不过,他没有料到一切都那么容易,原来当皇帝是这么有用,想得到什么都是这么容易,好像不费力气的,武昭仪就变成了武皇后。

封后大典的时候,他看着她,那一刻,他好像找到了自己。

只是很快,他又失去了自己。

因为,皇后不正常。

“陛下,臣听闻皇后痴迷于求佛问道,还往往将那些人召入宫中,实在是不成体统。”年迈的大臣颤巍巍的站在大殿之下,诉说着他的忧虑。

他有些疲惫,其实他可以说:是因为朕染上风疾,皇后担忧,替朕寻医问药。

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,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,或者,打个岔。让事情过去。但是这一次,他突然不想了,因为他知道皇后不是为了他。就像封后典礼那一天,他与她站在那高台之上,他温柔的看向他,看向自己的妻子,却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冷,她冷冷地盯着下面向她朝拜的人,那一刻,他的心脏停止了,等他回过神来,看见她正温温柔柔地对着自己笑。大概是自己眼花了,他宽慰自己,只是从那时候开始,他突然对这场婚姻充满了忧虑。

皇后当了皇后之后,确实变了很多,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他了,她变得温柔有礼,她不再是他认识的娇俏的那个人了。她开始贪权谋利,以往她什么也不求,只想要他的真心,可当他终于愿意把真心捧到她面前的时候,她反而不在意了。

现在的她什么都图,唯独不图他。

那一日的上官仪说了很多,到底说了什么他也没听,他只知道到最后上官仪劝他的时候,他说的是“朕会考虑考虑。”许是怕他不信,还加了一句“一定会给卿一个满意的答复。”

到底什么才是满意的答复呢?

废后吗?

他好像被电了一下,一下子清醒了起来,废后?不不不,这是他想一想都觉得心虚的东西。那是他辛辛苦苦求来的人啊,怎么就厌弃的这么快呢?

他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出大殿,不知道该去哪里,亲近的宦官提醒道:“陛下,贺兰娘子今日准备了惊喜,等着陛下过去呢。”

他摆摆手:“去皇后那里吧。”

皇后不在寝宫之中,听下人说,她出了宫,应该很快就回来了。他也不急,慢慢的坐下来喝水。皇后总是这样,出去也不会通报一声,反正他就等着,他不信皇后晚上不回来。

他已经许久没来过皇后的寝宫了,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,当他想和皇后亲热时,皇后总是推脱身体不适,一次,两次,无数次……等他再三逼问时,她又会说,担心自己怀孕,还请陛下雨露均沾。

他才不信她的说辞,什么累了困了,身体不适,借口罢了。这些借口,他又不是没用过,结果就被她发现他和韩国夫人滚成了一团。

总不能她也……

不不不,他不会相信的。

一定是那些歹人在挑拨离间,皇后怎么会不爱他呢,皇后最爱他了,皇后教会了他勇敢和责任,皇后,是他的妻子啊~哪有妻子会背叛丈夫呢?

可是,她曾经也为了先帝而要死要活的啊。

这样想来,他好像并没有什么优势。

好像一开始,他就没有什么优点。

在她心中的好感,估计是一点一点被他用行为败光了。

他还记得他上一次来到皇后寝宫,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,他又一次求欢失败,然后强迫了她。

也许是因为风疾已经快要逼疯了他,那一天的他做了一件他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。他记得那天皇后的挣扎,他也记得她拔下了那根簪子,他以为那根簪子会落在自己身上,不过并没有……皇后不再挣扎,她好像接受了。结束之后,他向她道歉,她有些疲惫的看着他:“陛下,若是您不能接受,就废了妾吧。”

他哽住。

他怀着歉疚离开皇后的寝宫,再也没有踏足过。

皇后还是怀孕了,十月怀胎生了个儿子。生产的时候,他也只是遥遥的在寝殿外驻足了一会儿。他觉得内疚,因为他,皇后又受了一番痛苦。

如今算来,也是一年多了,不知道皇后还生不生他的气。

皇帝思忖着,一会儿到底该说些什么。

他一低头,看见了一些零散的乐谱,乐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,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曲子,他来了兴致,让随从拿来了他的玉箫,对着乐谱吹奏起来。

突然,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,清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:“猜猜看。”

“媚娘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回过头看她。

她戴着粉色的花环,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着,身上是绿色的衣裙,裸露着肩膀,她笑嘻嘻地:“不和你玩了,你每次都能猜对。”

好像他们经常这样,但实际上,皇帝记得很清楚,他们这是第一次。

“你刚回宫?”李治问。

“嗯。”

“你就穿成这样出宫?”

“啊哈哈,”皇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,无奈地打着哈哈,“哈哈哈哈。”

他们之间默契互动好像他们昨日还见过。

“你过来,”皇帝把妻子抱在怀里,温声问,“你去哪里了。”

“随便逛逛,”皇后拉着他的衣角,摇啊摇,“您就当什么也没看见,好不好?”

他看着她真诚的眼睛,现在不是能不能看见的问题,现在是他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绿的问题。

哪个家里的夫人会穿成这样出去见人,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,她应该母仪天下。而不是这么不知检点。不过,她没当上皇后之前好像确实喜欢这样,嗯,一时间,皇帝不知道是她错了还是自己错了。

“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,”皇后笑嘻嘻地,“为了感谢你,我要亲你一下。”

说完,就抱着他又啃又咬,让他的心变得酥酥麻麻的。

等等,他们不是不和很久了吗?

虽然在人前足够恩爱,但是他们都知道,他们早就分崩离析了,除了宴会祭祀的场合,他们已经有两年没说过话了。

他也有了贺兰沁,千娇百媚的贺兰沁。贺兰沁,贺兰沁,他想起来就觉得头疼,他还记得她第一次把那个女人带到他的面前,是这样介绍的:“这个人,她是我姐姐的女儿,她叫贺兰......贺兰......沁,贺兰沁,是她的名字。”

他当时惊呆了,因为他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,他虽然知道韩国夫人有两个孩子,但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,因为据说,早就已经死了。

是他的消息出现了差错,还是武家隐瞒的太深?

不过,不知道为什么,他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少女,大概是因为他确实好色吧。

“武媚娘,我,李治,爱上你了。”他有些颤抖地在她耳边说。

“嗯?”她推开了他。

“我说,我很恐惧你。”他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,她还是像初见时那般美艳,好像,永远也不会老。

“陛下,妾死不足惜,可是妾不能看着您被那妖女所蛊惑。”王氏的话语言犹在耳。

“陛下,若皇后是武德七年生人,到现在,已年逾四十,可是看起来,委实不像。”薛元超忧心忡忡。

是吗?

是这样吗?

“朕很怕你。”皇帝重复着。

皇后有些困惑:“为什么?”

“没有什么。”皇帝有些心虚,他一心虚,就想去解皇后的衣服。

皇后果然拨开了他的手:“陛下,妾这几日在斋戒,您去找沁儿吧。”

又是借口。

皇帝也不自讨没趣,起身披衣离开,一出门,就可以皇后宫中的人簇拥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道士前来。

“他是谁?”

“听说是皇后找来的,叫郭孝通。”身边的宦官提醒着。

皇帝点点头,若有所思地向前走去,这个名字好耳熟,好像在哪里听过。

突然,他意识过来,郭孝通,不是一年前就被贬了吗?怎么可能回来?

他感觉自己浑浑噩噩地,好像灵魂已经被抽离,等到他回过神来,他已经进了麟德殿。

皇帝的手颤抖着,他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个盒子,里面放着十枚铜钱,这是他第二次拿出它们,他闭上眼睛,向他已经去世的父亲许愿:耶耶,您心疼一下儿子,如果您想让儿子废了她,就让十枚铜钱全部正面朝上。

许完愿,他睁开眼睛,将十枚铜钱向空中一抛,铜钱们转啊转,那一瞬间,连呼吸都停滞了,终于,铜钱停止了它们的运动,他愣了愣,缓缓地捡起一枚,就再也忍不住,大声嚎啕起来。

十枚铜钱,全部正面朝上。

是命吗?

心是窒息的疼。

媚娘啊媚娘,这是我们的命啊。

殿外的侍从听见声音,纷纷赶了进来,想要将他扶起。

他摆了摆手,太累了,不想动,不想说话。

可他还是发出了几个音节。

随从辨认了很久,才明白他是要请上官丞相过来,而且是现在。

茫茫夜色中,上官仪带着匆忙折返过来时,皇帝还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,手上捏着一枚铜钱。他缓缓抬头,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,带着哭腔:“我要废了她,现在。”

上官仪吓了一跳,但毕竟是心理有准备,于是他扬了扬袖子,开始称述皇后的种种不当之处。

陈词滥调!

皇帝闭上眼睛,这些词他都能背下来了,难道这些他不知道吗?这些他原本就知道啊!说这些有什么用呢?

他捏了捏手中的铜钱,他还记得第一次抛起这些铜钱的时候,还是永徽元年,他恭恭敬敬的许了愿:父亲,若是您想让儿子把她接进宫来,就让十枚铜钱全部正面朝上。

结果是显而易见的,十枚铜钱就没有几个朝上的,他松了一口气,还好,他不必和那个女人有什么牵扯,但是随即又后悔,刚刚那次不算,刚才还没准备好,他又抛了一次,这次的结果依旧是显而易见。

他不信邪,继续尝试,他从夕阳西下一直尝试到繁星满天,是一千次还是两千次,还是上万次,他只记得最后他的胳膊几乎抬不起来,终于丢出了那个让他满意的结果,以至于后来他每每想起,都觉得是他的诚意打动了上天,为此而自豪不已。他急迫的召见了王皇后,一字一句的告诉她:“朕要将感业寺的武才人召进宫来,这事就让你去办。”当时他的急切就和现在一样:“朕要废了武皇后,诏书就由卿来写。”

   上官仪低头应允:“皇后专横,海内失望,应废黜以顺人心。”

   皇帝舒了一口气,他好担心上官仪不同意,不过,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会反悔。是他看轻了那个女人,那个女人就像一把利刃,他想拥有她,却被抚摸的满手鲜血,可是丢掉那把利刃又叫他心疼,他心的疼胜过了他鲜血淋漓的双手的疼痛,于是他一次次的纵容,一次次的装聋作哑,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那把利刃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,轻轻一划,他便会身首异处。

现在好了,只要熬过今晚,熬过今晚就好了。

他一抬眼,上官仪正在认真的构思,时不时的在诏书上添上两笔,他知道上官仪的字漂亮,也知道上官仪的文辞极美。

其实他的字也漂亮,他会用他漂亮的字体来写情诗,写:羽盖飞天汉,凤驾越层峦。俱叹三秋阻,共叙一宵欢。璜亏夜月落,靥碎晓星残。谁能重操杼,纤手濯清澜。又写道:霓裳转云路,凤驾俨天潢。亏星凋夜靥,残月落朝璜。促欢今夕促,长离别后长。轻梭聊驻织,掩泪独悲伤。他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文采,就是希望她能看见时展颜一笑。

如今想来,倒像是笑话一般。

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那便是不死不休。

其实他就不应该立这个皇后,不不不,他就不应该认识她。他捏着铜钱,他不会再为她试一次了,不会了......

“陛下。”在他纠结迷茫的时候,上官仪恭恭敬敬的唤他。

他一抬头,上官仪奉上诏书:“陛下看看,可有不妥之处?”

他接过,打开,嗯,漂亮的辞藻,这很上官仪。

他拿出玉玺,打算盖上去,把这一切都结束,媚娘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

外面吵吵嚷嚷的“皇后殿下,您不能进去。”

“皇后殿下,圣人有令,今日谁也不能进去。”

“啪!”玉玺掉在了地上,过往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,他俯下身去捡玉玺时,发现它跌碎了一角,正静静的躺在那里,他的心乱了。

(完!)



生一的碎碎念:我终于终于写完了,撒花!!!

另,《坠入深渊》虽然写完了,但是还有很多坑没有填上~比如,为什么武才人要杀那个宫女,为什么武皇后奇奇怪怪,贺兰沁是人是鬼,以及番外里面提到的狄仁杰和武皇后的关系,李治失忆等等等等,这些都会在《坠入深渊·地府篇》里一一解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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