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九五】佳酿(二)
上接《入梦》《生死》《嫌恶》《佳酿(一)》
长安元年(701年)
宴席已散,女皇借口休息,遣退了宫人,找出了那套珍藏已久的茶器,给自己煮茶喝。
“我真是越来越像你了,”女皇对着杯子言语,“心狠手辣,自私自利,薄情寡义。”
“朕好像已经麻木了。”
言不由心,但还不得不说。
“你说,我到底是忘记了什么呢?”
女皇年近八十,但是一向自诩记性很好,只是自从这次回到长安来,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是忘记了什么的感觉。
“不可能,朕记性那么好,怎么会忘事儿?”
乾封元年(公元666年)
时间线是贺兰去世那晚,《生死》前一天。
“不是这样的,阿娘,你真的会忘事。”李弘认真的反驳。
“有吗?”武后有些尴尬,喝了一口酒。
“有,”李弘掰着手指数,“三弟满月的时候,我去抱他,您突然问我:‘弘儿多大了来着?’”
有这个事情吗?武后尴尬的发现,她不记得了。
“啊~这个事情嘛,这个事情是这样的,”武后虽然不记得,但是依然鬼扯,“我看你抱你弟弟的样子很懂事,所以就想问问你,呀,这个事情呀~哈哈......”继续低头喝酒。
“阿娘刚生旭轮的时候,儿子过去看您,您当时躺在床上,眯着眼睛看了儿子好久,然后说:‘呀,老三,你怎么瘦了?’儿子记得可太清楚了。”李贤也开始了。
有这个事情吗?武后又想不起来了。
“这个嘛,这个,是阿娘看你和你弟弟长得像,想逗逗你,就是这样,哈哈哈哈。”
李贤一脸不信任的样子看着她,看得她浑身不自在,用酒杯挡住脸。
“阿娘,没事,您也就是生育那几个月有些迷糊,其余时间都是很正常的,自古妇人怀孕便十分辛苦,生产更是艰难,阿娘因为生育辛劳,精力无法集中,也是正常的。”李弘说。
呜呜呜呜,还得看她的弘儿小宝贝说话,看看这张嘴多么会说话,一看就是她教的好......等等,教?
“你这话,谁教你的?”
李弘的表情果然为难了起来。
“说实话。”
“是......是阿耶。”李弘低头绞着手指。
果然是他。
“好了,贤儿,你不用再给他使眼色了。”
李弘听了这话,抬头内疚的看着李贤,李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扭头叹了一口气。
趴在窗户外的李治也叹了一口气。
完蛋了......
这下暴露了......
他最喜欢在她怀孕和刚生孩子那几个月调戏她了,因为那个时候她犯迷糊,很多事情没有精力细想,人也没有平时聪明,真的很好欺负的,也很好骗。正常的时候,她能一眼看穿的东西,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注意不到,傻乎乎的。一般来说,只要他稍微引导一下,她就会按照他的想法来。
不像平时,他总是被她耍的团团转。
但是,但是,现在暴露了,她不会秋后算账吧。
里面的武后以后开始信誓旦旦了:“我以后再也不会听你们阿耶的花言巧语了,我也再也不生孩子了。”
生孩子会让她变得很不聪明,她居然现在才知道,果然是生育带给她的损伤,怪不得她觉得自己没有二十岁的时候利索了。
“阿娘,您倒也不用发誓,”一直在一旁吃吃吃的李哲终于抬起了他的头,“虽然您生育前后不记事,但您记仇啊,那个时候要是对您不好,您能记......唔唔唔......”
“吃你的东西去!”李贤拿鸡腿塞住了他的嘴。
永徽六年(655年)
但是这种事情也不能怪她呀,生育这种事情,对她的心态改变非常大。她总是患得患失,总是莫名其妙的伤心难过,总是忍不住使小性子。虽然她已经很努力的忍耐这种奇怪的本能,但是,还是在有的时候不自觉的流露出来。尤其是有的时候不小心对着皇帝这样,皇帝虽然没说什么,还会宽慰她让她别多想,但是,她并不会因此而放心,只会更加的自责,更加的惶恐不安。
“昭仪,您要的桃花。”一名宫人提着一篮桃花进殿。
她想起了,她今日是要酿酒来着,每年的3月3日或清明前后,采集东南方向枝条上花苞初放开放不久的桃花,与白芷同浸于酒中,密封,不久就能得到她喜爱的桃花酒了。
贞观年间,她便是年年都做这个,不过那个时候,她还要踩着露水自己去采花,酿出来的酒也是大多做了人情。前些天想到,她许久未喝过酒了,便令宫人在今日清晨采花来着。
......
最后一步,密封。
武昭仪将袖子放下,桃花酒这算是做好了,只需要放置一些天。她吩咐宫人们将酒坛放入地窖中,没有她的吩咐不许拿出来。然后随口一问:“圣人呢?现在出宫了吗?”
“回昭仪,圣人去了皇后寝殿。”
好家伙,他还挺忙。
武昭仪打了一个哈欠,既然皇帝去找皇后了,她也不需要等着他了,那就先去补个觉。
皇帝早上看起来不大高兴,等她睡醒了心情好了想个法子哄哄他,反正他好哄。
至于酿酒的事情,嗯......皇帝还一直以为她是滴酒不沾,一杯就倒,那就先不告诉他了,回头给他一个惊喜。
长安元年(701年)
如果她没忘的话,如果......
不过哪有那么多如果。
站在几十年后的女皇回想这段因果,不禁觉得有些好笑,当时以为过一个月就能喝上的酒,却因为后来事情繁多,渐渐忘记了。
那是她在永徽朝第一次酿酒,也是最后一次酿酒。她在贞观朝中,为了在宫中过得更好一些,将自己酿的酒送给过很多人,只是,从来没有那个人。如今想来,那个人,他从来都没有喝过她的酒,几十年来,从未......
就像她善舞,但从未在他面前跳过一曲一样。
想她的夫君,到最后都不知道,他的妻子,在太宗朝的时候有两绝,一是舞,二是酒。
不过他就算知道,应该也不会在意吧。
她总是觉得他坏,但如今仔细想来,其实在和他在一起的几十年里,他从未逼迫过她做任何事情,从未......
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,是她怀孕的时候,身边的人都劝她多吃些,说是为了肚子里的皇嗣着想,吃得多,营养足,皇嗣也会更好些。她看着那些汤汤水水,一阵恐惧涌上心头,听说,听说胎儿太大了生产会很艰难的,听说,听说吃得太多就瘦不下来了,听说,听说会落下一身的病。她太恐惧了,这让她心神不安。侍医劝她,宫人劝她,母亲也劝她。可她就是倔强,不吃就是不吃。这件事情自然是传到了皇帝耳中。她自是以为皇帝也是来劝的,没什么好脸色。他问她:“你饿吗?”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,他笑了:“那就不吃了吧。”转过头对他们说:“她不想吃就不要劝了,她心情不好,你们还逼她。”
确实没有人再让她多吃一些,只是他从此多了随身带一些小食的习惯。
“你吃得少,饿了一定要赶紧说,明白吗?”
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,他就又絮絮叨叨:“想吃什么一定要说,不要多想,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吃到的。”
他倒是没有食言。
女皇自嘲的笑了笑,望向了身旁的酒坛。
时隔将近半个世纪,它终于重见天日了。
只是,她没有打开的勇气了。
“来人。”她喊。
宫人恭恭敬敬等着她吩咐。
“将它收下去留着,等朕百年后,就作为朕的陪葬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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