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生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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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九五】生死

乾封元年(公元666年)

(时间线是发生在贺兰去世的第二天晚上)



四周的宫人都退下去的时候,皇后才发现皇帝来了。

“怎么?现在见了朕都不行礼了?”皇帝抱怨,嘴角却是一抹笑意。

“陛下以前也没说妾见了您不行礼啊。”

皇后没起来,只是将一旁的发梳拿来给自己梳头。

青丝如云,是他喜欢的样子。

皇帝果然心念一动,上前抚摸她的头发,五指张开,从发根顺到发尾。

等他回过神来,皇后已经将梳子递到了他面前。

“朕又不是伺候你梳头的宫人。”

“陛下比梳头宫人伺候的更好。”

皇后打趣。

皇帝认命的接过梳子,一下一下的给皇后梳头。

也不是第一次给她梳头了,扭扭捏捏干什么。

顺直,乌黑,柔滑,光亮。皇帝一边梳头一边感叹,他太爱皇后的头发了。

不过......

皇帝轻咳了咳:“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?朕闻着你身上有酒气。”

“昨晚的酒您还能闻出来?”皇后无语。

“皇后昨晚很高兴?”皇帝才不管他说的话离不离谱,反正能引出他想说的话就行,“庆祝了?”

“庆祝什么?”

“宫中新丧。”

“哪个宫的主子啊?”

皇帝语噎:“那可是你亲外甥女,你姐姐唯一的女儿。”

“我是疯了吗我庆祝这个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喝酒?”

“我身为皇后,连杯酒都不能喝了?”

“那也不能在昨天喝。”

“陛下若是心疼您那心尖尖的人,妾哪天饮酒您都能说道一番,”皇后讥讽道,“实在不行您下个旨,规定一下妾什么时候才能饮酒。”

皇帝没生气,反而笑了:“胡言乱语些什么呢?”

捏了捏皇后的脸。

“罚你。”

“陛下很心疼?”皇后仰着头看着皇帝,“应该是了,陛下嚎啕大哭,哭得是天崩地裂的。”

皇帝当时简直就是痛不欲生,估计当时都想着去陪着美人了,连饭也不想吃,只不过听说膳食有用蜀地刚进的梅子酿的酸梅汤,食指大动,连喝两大碗,还加了冰,喝完就神色自若,行动如常了,连膳食都比平时进的多些。

并且吩咐,晚膳酸梅汤要上三大碗,要冰镇的。

那架势,那气度,颇有名士做派,若他生在魏晋,若他不是皇帝,谁见了他不得赞叹一句当朝名士,大家风度。美人虽难得,但也是身外之物,不如吃饭的时候多加碗汤。

“朕问你,朕要喝冰的,你为什么让宫人换成热的?”

“陛下这次过来,到底是来怪罪妾身喝酒,还是怪妾将那酸梅汤换成热的?您说清楚,妾才好辩解。”他最好不是来问他的小美人是怎么死的,不然她非要把他的脑壳敲爆,她平白无故背了个锅,虽然随手甩给了两位堂兄,但是心里憋闷的很,现在正没地撒气,送上来的火星子,她能不炸?

“你不知道酸梅汤热的没有冰的好喝吗?”皇帝撒泼,“你就是专权独断,连汤都不给朕喝冰的,朕活得还有什么意思,还有什么意思。”

见过那么多喝汤的,从来没有哪个比这个戏多的,皇后透过铜镜看着丈夫,叹了一口气。

“若昨日暴毙的是妾身,陛下现在在找谁撒泼?”

“你......你......你......怎么可能,别闹了。”皇帝笑,有些不以为意。

“陛下昨晚过来了?”皇后说,“昨晚孩子们都在这里,妾倒是没发现陛下过来,陛下怎么不进来呢?”

“孩子们都在这里干什么?更深露重的不休息”皇帝皱眉,“你看看你,就知道带坏孩子,大晚上和孩子们喝酒寻乐。”

“孩子们没喝酒。”

“喝了,”皇帝笃定道,“老大老二老三都喝了,老四.......老大用筷子沾了点酒给他。”

“陛下,您趴门缝看了吗?”皇后惊。

“没有,朕昨晚休息的早,听宫人说的。”才不是趴门缝,是趴窗户缝看的,呜呜呜,他们还表演了节目,呜呜呜,一起玩都不带他,呜呜呜,他们喝酒玩闹就让他一个人喝那加热了的酸梅汤。

真酸啊。

“陛下早些休息是应该的,”皇后似乎猜到了什么,玩味的看着他,“不然,漫漫长夜容易有孤寂之感,若是再更深露重出门散心排解,怕是......”

“朕没有,朕休息的很早。”

“那就好那就好。”皇后点点头。

两人相顾无言。

“都怪武惟良/武怀运。”两人异口同声。

“不提这个了。”两人又异口同声。

又是一阵沉默。

“皇后,哈哈,皇后,与朕心有灵犀,好了好了,这事就让它过去吧,”皇帝将梳子放下,“好了,皇后的头发梳好了,还和以前一样,一点也没变,明天朕给你挽发吧。”

皇后抿了抿唇,似是下了决心,将头发撩开,挑起一根白丝:“我老了。”

白丝明晃晃的呈现在皇帝面前,让他想忽视也忽视不掉。

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后的头上看见白丝。

仓皇得想要逃离。

“不,你没老,”皇帝摇头否认,但是眼神却是慌乱的,“你怎么会老呢?”

有什么一直坚信的东西破碎了。

“随你,”皇后将白丝藏好,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与丈夫,慢慢得说,“可是无论你怎么想,这副皮囊只会越来越老,越来越丑,这是我们谁都没法决定的。”

“不,不是这样的。”皇帝的眼睛含满了泪水,他在努力的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
“那陛下以为如何?”皇后站起来,双手搭在皇帝的肩,迫使皇帝看着自己,“陛下看清楚了,妾是人,妾会老会死,也许,还会走在陛下前面,陛下明白吗?”

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皇帝下意识的躲开皇后,他惧怕极了,不敢去看妻子卸了妆后脸上细小的纹路,那时时间流逝的证明。

“来人,来人,”皇帝喊,“拿把剪刀过来。”

皇后没有说话,只是又坐了回去。

宫人战战兢兢的送来剪刀,紧张得不知道该不该下去。

“滚!”

皇帝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火。

皇后坐在原处,只从镜子中看着皇帝的反应。

镜子中,皇帝用发梳挑起她的秀发,找到了那一根白丝,然后,挨根剪下。

那一根白丝到了皇帝手心中,蜷缩成了一团,刺着皇帝的眼。

“朕瞧它心烦。”说着,他就将照明的灯罩打开,一团白丝,在火焰下化为灰烬。

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。”皇后说。

“天地君亲师,君在亲前。”皇帝说。

皇后笑了,她笑得张扬:“不知道妾若是满头白发了,陛下会不会要将妾的头发全部剪光。”

“不对,”她转过身来看着皇帝,“你说妾能活到那个时候吗?”

皇帝心烦意乱,他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堵过,堵得让人难受,让他难以排解。

好在皇后走了过来,将他抱住,两人的身体不留缝隙的贴在一起,他的心才算稳稳落了地。

“不早了,”皇帝说,“早些安歇吧。”

早些安歇吧,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了。

他抱着她向床榻走去,气氛逐渐热烈。

在一片欢愉中,她轻抚他的眉头:“我会死吗?嗯?”

果然,他痛苦起来:“不会的。”

“会的,”她在他耳边不停重复,“我会老会死,会腐朽,会化为一滩灰。”

对他来说,那一场欢爱漫长而痛苦。

他只是不停的哭泣和摇头。

一切结束后,精疲力尽的他便陷入了睡梦,只是梦中还不安稳,呜呜咽咽的。

皇后睁开眼睛,穿上衣服到了前殿。

“周王送来的鸟喂了吗?”她一见宫人就问。

“早就喂过了,”回答的是她身边的掌事宫女,“现在它们都已经歇息了。”

皇后点了点头:“你一会派人去一趟东宫,就说这里已经没事了。”

宫人点头,有些喜色:“几位大王忧心了许久的事情,殿下三言两语便解决了,恭喜殿下。”

宫人说着恭喜,抬头看去,皇后的脸色却没有喜色。

“对了,那几只鸟还是分开养吧。”皇后又在提周王送过来的几只鸟了,好像那几只鸟对她更重要。

宫人奇怪,但是又听了一会儿皇后对于鸟的安排,皇后才让她下去。

皇后吩咐完了一切,才又躺回皇帝身边。

皇帝睡梦中将她揽在怀里,嘟嘟囔囔:“你不许死,我不许你死。”

皇后又好气又好笑:“我怎么可能会不死呢?从老三出生的时候,这条命就是捡来的,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生天就又收回去了。”

皇帝越抱越紧,他听不见皇后说什么,就只是重复着不让她死的话。

皇后有点喘不过来气:“你松手,你松手我就不死了。”

皇帝真的松开了。

皇后缓了一下儿,然后把手放在皇帝额头上,轻声道:“好了好了,我不死了,你快睡吧。”

(完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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