坠入深渊（四）
她说对不起的时候，一只手轻抚着肚子，不知道是向他说，还是向那个孩子解释。
他感觉到了眩晕。
大概是天气真的太冷了，冻得他头疼，让他忍不住想，怎么会有人能在这种天气中生孩子，怎么可能呢，他早就应该想到的。
他养尊处优这么些年，倒是一直都很天真，他以为他离开武昭仪会死，所以他留下来。可是，如果他留下来了，武昭仪还是死了呢？
“我不甘心。”他轻轻念叨。
“嗯，那就请陛下划开妾的肚子，”武昭仪不知何时，把匕首拿在了手上，“把孩子取出来，好吗。”
李治接过匕首的手是颤抖的，怎么会这样呢？他明明已经比以前做的要多的多，为什么还要面临这个选择呢？
“会有办法的，也许他们......”他有些哽咽，感觉说不下去了，那些人会来吗？会那么准确的赶来吗？他有些后悔，他这一路上没有想到做标记。
“陛下不要犹豫了。”武昭仪劝说道，“再犹豫下去......如果陛下下不了手，妾可以......”
“不行，”李治躲开了她想要夺过匕首的手，拼命的摇着头，声音越来越小，“我还有些事没有问清楚，我不甘心......”
武昭仪没有听清，只是疑惑的看着他，说着：“我们没有时间了。”
“我知道，”李治的眼泪几乎要落下，他回头看了看他的马，狮子骢在那里安静的站着。
他感觉头脑发昏，但还是坚定的站了起来，只不过起身的时候，他觉得眼前发黑。
他把匕首藏在袖下，一步一步走向狮子骢，直到他能摸到它身上软软的毛。那种感觉，其实和第一次摸到没有什么区别。
那时候的武昭仪还是武才人，太宗得了一匹烈马，名为狮子骢，肥逸而无能驾驭者，那时候的武才人陪侍在当时的天子面前，看见那匹马又掀翻了一个驭马之人，撇了撇嘴，言于太宗曰：“此马，妾能制之，然须三物，一铁鞭，二铁楇，三匕首。铁鞭击之不服，则以铁楇其首，又不服，则以匕首断其喉。”年迈的天可汗很高兴，夸赞了她的想法。“可是这样，不就失去了这匹马了吗？”年轻的太子提出了质疑。如果真的是这样，驯服它还有什么意义呢？“倘若不能为我所用，留着它又有什么意义？”武才人反问他，她的话让太子感到不适，但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来什么驳斥的话语，只得憋红了脸，皇帝却是看出了儿子心中的不满，大声笑了起来：“稚奴有什么好的办法吗？”
仁懦的太子支支吾吾的吐出了几个音节，不过他的声音太小，即使是皇帝竖直了耳朵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。这位曾驰骋万里山河的天可汗感到有些失望，这个如同绵羊一般的儿子，将来该如何驾驭群臣，又该如何威慑宇内，令四夷臣服。许是看出他的失望，武才人朗声问道：“太子殿下是想说，把这匹马交给你，你能驯服，是吗。”太子的脸又红了，低着头，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。
“是，”他的声音提高了，“阿耶，把它交给我。”
温和而坚定。
皇帝在儿子面前绝不会吝啬一匹马，莫说是马，将来的天下都是要送给他的。
“好。”圣人笑着看着他柔弱的儿子，心里期待着他的表现，希望不是他的妄语。
武才人随天子离开的时候向太子眨了眨眼睛，神情俏皮，像是要安慰他低沉的内心。
太子见了，低着头，回想着父亲对她赞许的眼神，心里暗自思量着：也许她比自己更适合当储君。
太子生于深宫，长于深宫，自幼学习的是当一个忠臣孝子，驯马这种事情自然是没有干过，虽然天可汗的儿子必然要精通骑射，但下人为他挑的马绝对是忠诚且健壮的。他好像天生就不必为这些事情而操心。
温和的太子配上了帝国最烈的马，这真是一场精妙绝伦的游戏，武才人为此感到好奇，去马场看了几次，但是每一次都是大失所望，狮子骢依旧是让人无法近身，烈的让人生气。而太子呢，还是一副心不在此的模样，也不去靠近它，只是云淡风轻的坐在它面前。
“殿下到底会不会驯马？”看了许久的武才人终于忍不住问道。
太子摇了摇头。
“那殿下心里有主意吗？”
太子还是摇了摇头。
没意思，没意思透了，武才人觉得他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东宫抱着小美人睡觉，多多开枝散叶应该是他能为帝国做的最大贡献了。
武才人没心思去管那相顾无言的一人一马，骑上她的马，便开始驰骋。太子并不计较她的无礼，事实上，太子是极度的好脾气，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的失礼，哦，还有任何马的失礼，他也不在意。
武才人是艳丽的，无论在何时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，就比如她骑着马，好像她才是太极宫的主人，她跑得大汗淋漓才停下来，宫人们一拥而上，有的在称赞她，有的在羡慕她，有的在给她递水，有的在为她擦汗，其中倒是不乏他身边的人。
武才人挤开了人群，见他还是一人一马相顾无言，向他施施然行了礼。“殿下，妾先告退。”声音有些微喘，眼神却是明媚的，让他的心荡漾了许久。
太子还是驯服了狮子骢，消息传来的时候，连天子都有些惊讶，他去看的时候，文质彬彬的太子正骑着马在马球场上肆意的驰骋，他原本便相信自己的爱子能够征服烈马，就像自己当年一样，但是没想到这么快，用了仅仅不到半月的时间。
天子忍不住的对身边的武才人炫耀道：“你看，他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新君。”许是骑马的儿子过于耀眼，这位天子并没有看见身旁女人不满的神情。
这匹马跟了太子许久许久，从太子到皇帝，几乎每一次出行，都有它的身影，帝国最烈的马终究还是臣服于了太子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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