坠入深渊（三）
武昭仪向前方望去，看见了她毕生难忘的一幕。
在漫天的风雪中，她的夫君身影出现在雪雾中，独自一人骑马而来，神情冷峻。
年轻的皇帝一箭一个，他们还没来得及喊就已经倒下了，无声无息，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应该挟持着她时，已经没有人剩下了，他们的马匹受了惊，四散而逃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她那时特别想哭，他来了啊，那个傻子居然来救她了。她那时看见他，仿佛看见了他年轻时的父亲，如果他下马的时候没摔倒的话，她可能真的觉得，是李世民附了他的身。
这倒也不能怪皇帝腿软，实在是眼前的场景让他过于震撼，生于深宫之中，长在重重保护之下的他，何时见过这种场景？
他还是努力的让自己平静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昭仪走去。
李治用匕首不太利索的划断了捆绑住昭仪的绳索。
“别怕，我......”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孔，有些慌张，试图去抱昭仪。
“我要生了，”昭仪打断了他的话，有些虚弱的说，“陛下去叫人来吧。”
李治回头去看了看他的马，这个时候，他确实十分想骑马离开，当然他不是想逃避，而是他帮不上什么忙，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，他应当学习的是掌管天下的能力，妇人生产这种小事，既不需要他学，也不需要他关心。君子应当远离这种小事，把精力放在应该放的地方。
他这样想着，已经脱下了氅衣，用它裹住昭仪，将昭仪抱到了旁边的树下，树下少积雪，倒是个适合生产的地方。当然，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。
“陛下，”她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，只是感觉冰冷而无力，“陛下先走吧，妾不会有事的。”
她的声音是柔软的，起码认识她这么久以来，他没有听过她如此柔软的声音，哪怕是先帝驾崩，她为此寻思觅活的时候，也没有这么柔软。
“朕不认识路，”他挤出了几分笑意，“你别怕，一会儿他们就能找到这里了。”
这个天气实在是冷，李治说着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碜，武昭仪的外衣已经湿了，再过一会儿，恐怕是要结成冰。
他到底该怎么办呢？他感觉脑子里好像打了结，什么也不能思考。
只能把两人的外衣脱下，将自己的衣服披在昭仪的身上。可是昭仪的衣服湿了，他低着头，找了一些枯枝，生了一堆火。
轻微的暖意在四周蔓延着。
很害怕，他在心里想着，这种场景太可怕了，他感觉到无能为力，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，他第一次这么无能为力，如果一会儿昭仪母子双亡怎么办，他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场景。这种感觉让他想逃离，离开这里，不要去想，反正这件事也不怪他。
大抵是看出来他的惶恐，昭仪用手去勾他的手指：“陛下走吧，媚娘不会有事的，您忘了之前媚娘说的吗，遇到了危险不要来救我。”
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，没有说话。
远处有狼嚎的声音。
武昭仪是冷静的，起码在他的心里一直是这样，除了先帝去世以及几个月前的万年宫水灾，她好像显得很糊涂。不过，他知道，他就算现在真的走了，她也不会怪他。
他想起了他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，刘氏早早的被安排在别馆，他也不被允许离得太近，说是会冲撞了他，他那时候还年少，看着进进出出的一大堆人，感觉实在是无聊，生孩子就生孩子，难道有意外了他还能帮忙不成？他就在别殿和几个宫女抓阄，记忆中玩的倒是很开心。
他对当父亲没有什么概念，想来那时候确实是年轻，不过是抓阄，玩着玩着就被告知有了一个儿子，后来那个婴孩到了他的怀里，又丑又皱的模样，竟然也值得让宫人打断他玩游戏，不过他还是知道要抱着孩子说几番好话，随便询问一下孩子的母亲，虽然他进不了产房，但是还是得做做样子。只不过，他对那个人好像没有什么印象，即使到现在也没有。
不过现在，他有点羡慕当时的自己，他现在好想抓阄，他本来应该在温暖的皇宫里，干点什么都可以，然后懵懵懂懂的又当了父亲，像以前的数次。而不是在这天寒地冻里，穿着一件单衣，拾着柴，准备再生一堆火。
他要是骑着马离开，武昭仪大概根本没有机会怪他了。
又一堆火点燃了，四周温暖了不少。
他握着她的手，想要给她力量。
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，甚至出现了一种灰绿色，让他十分害怕。“陛下的酒囊里有酒吗？”没等他开口，她就说道，“我真的没有力气了，对不起。”
她说对不起的时候，一只手轻抚着肚子，不知道是向他说，还是向那个孩子解释。
他感觉到了眩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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